当地时间6月30日中午,我在西部100的颁奖典礼上见证了申加升再度站上西部100领奖台,多吉和邓国敏则以男子十二名和十六名的成绩,领到了自己的银腰带扣。他们经过一夜的休整,精神状态明显好了很好,他们的脸庞和眼神在明亮的阳光下,显得光彩照人。
三人分别领完奖后,颁奖礼还在进行中,我在现场再度采访了他们。不出所料,多吉和邓国敏很笃定地说,一定会找机会再次站上这个充满魅力的赛道。而让我感到意外的是,申加升竟然先是撒了一个所有越野跑者都曾撒过的“谎”,说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再也不跑西部100了!接着他又放了一个所有越野高手都曾放过的“烟雾弹”,说对即将到来的UTMB没有什么信心,总是忍不住在想,“这场比赛如此辛苦,下一场我该怎么办?”
多吉看上去很喜欢他的银腰带扣。当地时间6月30日中午12:30,西部100颁奖礼正式开始。多吉从举行颁奖典礼的帐篷已经出来了,我向他提出想要采访他时,他正在欣赏他的银腰带扣,他很爽快地说“好啊!”我举起镜头,他很自然地将银腰带扣举到镜头前,问“奖牌帅吧?”我说,“超级帅!这可是手工打造的!”多吉接着说,“是的。其实拿这个也不容易。”边说边咧嘴笑着。
银腰带扣是颁给所有24小时内完赛选手的奖牌。作为精英运动员的多吉,他的完赛成绩当然远不止于此。尽管离他的完赛目标进入前十名还有两步之遥,最后获得了男子十二名,但他看上去还是难掩喜悦。
多吉是个很好打交道的人,但有些不苟言笑,最多只是微微一笑。但这一次的笑容,让我觉得他一定是很开怀。他分享赛中的感受,说自己前面状态一直保持得不错,名次稳步赶超,但是78英里处过河之后,忽然感觉节奏乱了,掉速很严重,心里着急,身体又不允许,因此一直在呕吐,最后比自己预计的完赛时间差了40来分钟。“我觉得还是能力有限吧,各方面都还有改进更新的空间。”多吉平静地说。
多吉和其他几位中国参赛选手一样,赛前将目标都是希望进前十,其中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是可以直通下一年比赛。西部100就是这样一场赛事,大家还没开始比赛,就已经期待着下一次。也许除了赛事本身的悠久历史足够吸引人,他们在备赛的整个过程中bwin必赢网址,就像多吉说的,也带给他许多特别的感受。李安娜曾跟我说,她看到很多世界级精英都是提前来到赛道进行备赛,他们在训练时会经常在赛道上相遇,国家的精英也会在赛前参加一些当地的赛事,以赛代练,大家都非常重视这个比赛。多吉觉得,无论是赛道氛围,还是备赛等各方面的感觉都非常好。
多吉像个跑步哲学家。在温岭黄金海岸比赛后接受越野100记者采访时,他说在大雨里感到很幸福,因为那就是他从小成长的环境。这次在西部100的赛道备赛时,他也喜欢在炽热的阳光下暴晒,这是他耐热训练的一部分,除了在最热的时候出去跑步,还包括专门在阳光下静静地待着,“静静地晒太阳和跑动着晒太阳,感觉是完全不同的。”他说。这也许是因为在赛道上练习时,觉得赛道风景很像自己的故乡,让他训练时的心情都更好了。
喜欢淋雨又喜欢晒太阳的多吉,还擅长下厨。在HOKA战队一起生活和备赛的日子里,主要是他和蒙光富负责做饭。
我是赛前一周才到达西部100起点的,有好几位运动员都是第一次打交道。为了能和他们有更多时间相处、聊天沟通,我在对方邀请我留下吃饭时,几乎连假意推辞都没有就贸然接受了邀请。因此看到了多吉和蒙光富如何默契配合,极为高效地为八个人准备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。话不太多的多吉甚至有点自得地对大家说“这可是一锅真正的鸡汤哦!”蒙光富则详细地向大家介绍如何腌制发酵的贵州酸汤才更好吃。
这样一个热爱生活的人,尽管与目标仅二名之差,但他仍倍感喜悦,想必也是在情理之中。毕竟他在赛前说过,他的目标是不断突破自己的水平。他本来说自己更适合也更喜欢更大爬升的比赛,也许还曾在心里默默想着如果将赛道的起终点掉头,变成爬升7000多米、下降5000多米,也许他会更具优势。但即便如此,他也努力去适应赛道bwin必赢综合,在强手如林的比赛中获得十二名,已经是再一次突破了自我。
最后,他接下来会继续努力跑西部100的金票赛事,争取拿到明年的直通参赛资格,他希望再次回到这个赛道。
邓国敏冲过终点线时,主持人介绍了他的运动员生涯表现,其中包括今年4月份获得了环富士山超级越野赛168公里组冠军。主办方很用心地搜集了每一位运动员的背景信息,不仅仅是那些最早冲线的选手,这让人感动。我想这也是一种运动精神,更是一种越野跑精神。
与许多的竞技运动不同,在越野跑里,让人仰望的不仅仅是冠军,那些坚持到最后一刻完赛的选手也总能收获和冠军一样的掌声,从来都是同样令人钦佩。也许像长距离越野跑这样的耐力运动,总能让人联想起充满变数但仍然坚持到底的人生之路。
颁奖典礼上,他很高兴地拿到了他的银腰带扣。从颁奖典礼帐篷出来时,便遇到了一位老朋友,二人攀谈起来。邓国敏的英语非常好,参加过许多场国际赛事,和许多国际精英运动员都非常熟稔。无论是在环富士山赛后,还是这次西部100赛后,我都看到他很自如地和外国运动员打招呼、轻松自在地聊天,这让我觉得,参加这些顶尖赛事对他来说,更像是一场和老朋友之间的再度相遇。
邓国敏是这次参赛中国选手中唯一的一位非全职精英运动员。他的全职工作尽管和跑步相关,但和在赛事中力争上游、拔得头筹并不是一回事。这让他对赛事还有着一些不同的体验和目标。
▲西部100虽为个人赛,但团队间的配合和激励不可或缺,这或许是邓国敏此次参赛对美国越野跑文化的感悟。
几次采访邓国敏,“越野跑文化”是他提及最多的话题。环富士山越野赛最令他念念不忘的是竟然有三四千名选手去跑168公里组别,让他为日本的越野跑文化之发达、拥有的越野跑基数而感到震撼,语气中甚至流露出羡慕。现在,他来到西部100的赛道上,最关注的也是这个充满历史感的赛道的特别之处,对于西部100的故事如数家珍,感慨在赛道上训练时,这种历史的积淀和文化的厚重感,带给了他在富士山和勃朗峰奔跑时的不同感受。无论是重新测试装备、还是进行的耐热训练,他都觉得是很有趣的事情。
他还无不感慨地提到,申申在美国备赛同时,常和Zoe一起带儿子参加当地专门为少年儿童准备的越野赛,也感到羡慕不已,“他们从小就有很高的越野跑文化素养和训练,所以经常在一些比赛中出现黑马。”他在赛前采访中曾说。
我在计划的第一个跟拍打卡点时就见识了此次赛事的竞争之激烈。这是仅三分之一赛程的38英里处Dusty Corner,吉姆·沃姆斯利(Jim Walmsley)仅用5小时19分就第一个到达,尽管天气比去年炎热,但与去年打破赛道记录的冠军(也是第一个到达该打卡点的)汤姆·埃文斯(Tom Evans)相比,时间整整提前了20分钟。而邓国敏以全场第六、也是中国选手第一个到达打卡点,他的到达时间也比去年的冠军埃文斯快了整整15分钟!这让我惊叹不已。我也看到他没有进站补给就直接冲了过去,又让我忍不住有些担心,不知道会不会力竭得太早?
在颁奖典礼后,邓国敏与我分享,他觉得身体各方面状况都还好,但可能装备选择有些失误,穿了一双很厚的袜子,前面踩到泥地里,袜子粘上的泥巴变干后,鞋子开始变得有些挤脚,就那么一直顶着,他花了很长时间调整,以至于有40公里都处于抽筋的边缘。后来换了鞋感觉好了很多,但追到河边的时候,觉得没有更多力气继续追了。
但是,他也很笃定,这个比赛的感受很不一样,有机会一定会再回来。他相信,下一次回来肯定表现更好。
申加升连续两年站上了西部100的领奖台,尽管这一次的名次不如去年,但他自己的完赛成绩比去年提高了。也许是前一天完赛过程过于艰辛,在第二天颁奖典礼上从领奖台下来后,我问他“连续两年站上西部100的领奖台是什么感觉?”没想到我话音还未落地,他便笑起来立即说:“我现在唯一的感觉就是下次再也不跑了。”
我想起在62英里(约100公里)处的补给站ForestHill跟拍申加升进站时,他连着干呕了两次,看上去已经有些竭尽全力了。教练贾森·库珀(Jason Koop)全程守护在他身旁,每次他干呕后都给他抚摸后背,并轻轻按住他喉咙下方的部位,也许是为了帮他从干呕的剧烈反应中平静下来。
作为他的陪跑员,美国跑者欧阳凯赛后说,申加升的肠胃不适在后半程慢慢调整了过来,越跑越好,以至于他“一个跑17英里的人都追不上他这个跑100英里的人,最后两公里已经跟不上他了”,欧阳凯为此感到有点不好意思。
从各个打卡点的记录来看,申加升的前半程名次相对较为波动,最好的时候第五名,最低会落到第十四名。配速最快时能到8:21分/英里,最慢能到将近10:00分/英里。但从47.8英里打卡点开始,名次一直稳定在第八名左右,并将这一名次保持到最后,后面也一直保持近9:00/英里的配速,非常稳定。
申加升在冲线时,七七像往常一样跑过来牵住爸爸的手,陪伴他赛道的最后50米,他也不忘招呼两位陪跑员和他一起冲线,请他们与他一起分享这一刻的感动与荣耀。而教练库珀也特意守候在终点线旁,在他冲线后隔着围栏与他久久拥抱,轻拍着他的后背,似乎在对他说“你尽力了”。
完赛后很久,申加升还一直躺在终点普莱策高中的草地上一动不动地休息, Zoe和七七一直守在旁边。他们的住处离终点不远,似乎都没有多余的力气尽快回到住处。有时候有些国家的精英运动专门过来和申加升打招呼,说在赛道上遇到申加升时很开心,Zoe边帮他翻译,他则边起身和朋友打招呼。
他们也许是边休息边等邓国敏。一个多小时,邓国敏也回来了,坐在申加升身旁,俩人时不时交流一下赛道上的细节,申加升也还是躺在地上、双手搭在头上,边和邓国敏断断续续说着话。我作为赛事报道者,也许应该此刻冲过去采访申加升,但看他筋疲力尽的样子,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。后来又实在是因为工作任务在身,便小声试探地问了句:“你还有精力和我聊两句吗,还是先休息?”申加升礼貌地欠身转向我,想了想说,“要不明天颁奖典礼后吧!”我立刻如释重负地说“好”。
第二天再见到他,明显轻松了很多。不过,当他迫不及待地说“再也不跑西部100”时,我忍不住在心里表示怀疑。毕竟这是每一位越野跑者最大的谎言:每一次都在赛道上骂骂咧咧、气急败坏,指天发誓说再也不跑了!结果一旦肉体上的痛苦恢复过来,就“好了伤疤忘了疼”,四处开始查找比赛信息,迫不及待地想要奔赴下一个赛场。因此,我告诉自己,绝不要去追问他明年是不是线了?
最后,我问申加升,“这次成绩提高了,对八月份的UTMB更有信心了吗?”他露出一贯的谦逊笑容,也坦诚地表露出一些忧虑的神情说,“没有。每次跑完这样一场很拼的比赛,我都会想,下一场比赛我可怎么办呢?我还需要花一点时间去调整身体和心态,再去投入新的训练。”
“嗯”,我心里想,“这很申加升”。于是,我只是对他衷心地祝福,在下个月他的第一场UTMB赛事中,再获佳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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